欠你一场烟火（114）
大约在两个小时以前，也就是黄昏刚刚来临时，西北面的天空涌起厚重的老云，阳光迅速隐没。“老云接日夜雨生”，我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多年，当我傍晚站在后面菜园的夏日时光里，西北天边的云或红或黑总是畅通无阻地进入我的眼睛，谁也不曾想到一个在乡野之间疯淘的孩童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观察力，我很怀疑这是否是来自于家族遗传，我那不曾谋面的爷爷是土匪，更是这一带有名的风水先生，他能揭竿而起把一堆散乱乡民集中在自己身旁成为远近闻名的土匪首领胡子头儿，多半和他的原始职业有关联，据说他和盘踞在查干湖畔的陶氏兄弟有太多的渊源，当然这些传闻都已经无从考证，我爹也是只字不提，但这无形之中增加了那老头儿在我心里的神秘感，那可是投身绿林的豪杰好汉，只不过到后来没得善终。而我爹老丁呢，他一定是偷偷继承了我爷老老丁的灵光头脑，在天气预报还没普及到这片乡野之地的时候，他经常能未卜先知的预测出天气的大概情况，然后去远方的河流里下网捕鱼，几乎从不空手而回。那些村童说我是农村“神汉”儿子，可我明白我爹一点儿都不神，如果真如他人传言那么神奇，怎么十几年来打折了三块木板条也没搞定我呢？而到了我这一代俨然就成了一无是处的钻天猴儿，我没有我爷老老丁的枪法，也没有我爹老丁透冰寻鱼的能耐，单单在淘气顽劣上无人能及，龙生龙凤生凤，我这应该是基因变异了吧？天边的老云奔腾汹涌，西北面的草原一片阴郁。
“跟我去村北吗？今夜会下大雨，是捕鱼的好时候。”我对姜纸月说。
“好啊，弦子哥。”姜纸月手里握着一朵比她脑袋还大好几圈的老葵花。
我穿起我爹老丁的半身水裤，扛起一捆渔网走向村北的溪流，姜纸月紧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盛夏的傍晚，蛰伏一天的蚊虫倾巢而出，在周围飞舞吵闹，姜纸月挥舞大葵花不停驱赶，可基本上没什么疗效。
我站在没过腰腿的夏日河水里，脚底的河泥松松软软，透着微凉。打开渔网，我终于承认我爹老丁是个聪明的人，渔网前后都有网袋，顺水和逆水的鱼都能截住，这是村里的首创。我爹在网捆里夹了几根拇指粗的空心竹，虽然他根本没告诉我这些短竹有何用处，但他相信我一定能猜得出来。网袋得需要固定，特别是逆水的网袋更要抵得住河水的冲击，而且运气好的话网住大鱼，这逆水的网袋更要尽力调整好，否则不是辱没了老丁的名声吗？我好像在痴人说梦，就一条八九米宽的水流子能有什么掀起惊涛骇浪的大鱼？
我在网与河岸的空隙叠出一条高出水面的矮坝，然后就火烧火燎地爬上河岸，短短二十几分钟之内，蚊虫已经把我团团围住，毫不客气不打招呼就开咬，如果不是我爹的笨重水裤碍事，我早就一猛子扎进水里去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落下来，我和姜纸月走进院子，那小丫头还在担心无人看守的渔网半夜是否会丢失，可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爹老丁的编织的渔网自带防伪标识，即使丢失，偷拿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村子周围的河流里使用，老丁毫不吹嘘地说，只要是他编织的渔网，用半只眼睛都能分辨得出来。老丁的渔网好像从来就不曾丢失过，但老丁却丢过鱼。几年前的夏天，那时候我还在村小和家门之间浑浑噩噩的来回奔跑，家里的老黄牛深沉地站在白木槽边整日磨牙嚼草。我爹半夜穿过田野里的蛙鸣，月色下手电筒的昏黄光芒划过深暗的草丛，他站在河岸上，流水在脚下轻声呢喃呜咽，白日里躲进苇丛的鱼们成群结队地浮出水面，夜色下的寂寥无人送给了那些鱼们最大的无拘无束。河岸上的我爹发出轻微的呼吸，目光在水面上缓缓移动，那些网袋在水中若隐若现，困在里面的鱼轻轻甩动鳍尾。当一条两尺左右的鲶鱼进入我爹的眼睛，我爹几乎兴奋到想要跳进河水里，但他终究是握紧手电筒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手电筒的光芒滑过鲶鱼的脊背停留在河对岸熄灭，我爹怕惊吓到那条让他心跳加速的鱼。许多人都认为鱼的记忆很短暂，可我却觉得那是一种毫无依据的荒谬，我曾经用我爹的圈网捕过一条半斤左右的鲫鱼，我把它养在网里，第二天那鱼却变成一条周身发白的死尸，鱼头满是伤痕，虽然那个时候我年少无知，但我却很清楚，那条鳞片完满的漂亮大鱼一定是认定自己已经处在了危险的包围之中，然后就开始搏命的挣扎，用头去撞击渔网的软线与竹架，义无反顾的把自己变成腐臭的尸体来换取我的一声后悔叹息。夜晚站在河岸手持手电筒的老丁仍然沉浸在日出之前将要到来的喜悦之中，一条两尺长的鲶鱼甩着水花被抱上河岸，想一想都会让然周身的血液沸腾，可几个小时后的河岸上面也只是留下老丁的一声叹息，渔网毫无破损，里面的大鱼却消失无踪。（白城四中三班老葛2022年9月10日 白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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