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欠你一场烟火（九十八）

沿着河岸一路向南狂奔，他头顶亮白的天空正急速地收缩，密乱的雨点儿逆着河水在后面苦苦追赶，我爹是否在咒骂他的儿子给他带来霉运我不得而知，我能想象出拖拉机喷出的黑烟在潮润的空气中留下的轨迹还来不及延伸就已经让风剪得支离破碎，老丁的头发凌乱如草，奋力地苍狂逃窜，嘎子河两岸的树影像疾飞而过的大鸟从我爹眼前闪烁而去，而此时的风也一定漫过田野吹弯了李墨兰菜园里的玉米秧。今天早晨我在后院的晾晒的柴草应该已经干透，李墨兰一定会赶在第一颗雨点儿落地之前把它收好，她关严新房子的门窗再用一口旧黑锅盖好酱缸，然后就会扶着围墙遥望嘎子河的方向，她也希望我爹在雷声响起雨落之前走进院子。我爹老丁一定能躲过这场风雨，他是我心里无所不能的牛人！我逆着疾风跑向宿舍，头发应该和老丁一样凌乱，我和散乱的雨点儿在屋檐下相遇，身后的操场是一片乱白的烟尘，雨落屋顶，坚硬的砰砰声响成一片。黄昏尚未过去，房间里着急地进入黑暗，听不见雨水沿着棚顶的缝隙流入后落地时的滴答声，今年春天，住校的男生花半天时间在屋顶抹下的一层碱泥成功的挡住了雨水，这样的夜晚，还有什么比光着膀子钻进干燥的被窝更高兴的事吗？我心事重重，隔着窗口，红砖墙边缘的树冠朦胧地连成一片，半透明的灰朦终于在那里完成最后的集结，像一道深不可测却又很不瓷实的墙，吃掉了我向外观望的目光。闪电划破云层，雷声急火火地从缝隙里钻出来，这样的黑暗我已经习以为常，在我独自睡在老房的日子里，不知有多少暗夜下的风雨把老房子团团围住，我从来没有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暗夜的风雨让人恐惧，闪电的灼白亮光划蹭窗子，在眼里留下一条锐利的横纹，后园老杨树的满冠枝条甩抖出急躁的哗哗声，那声音平日里就生长和深藏在枝条和叶片之中，它们总是在风雨中甩落，好像永远不尽，就是在那样的夜晚，我也能不管不顾的呼呼大睡。可现在我却心事重重，我在担心那个被我叫做“爹”的人，他头顶的白亮天空是否还保持着最后的怜悯，去挣扎着抗拒从日落方向滚奔过来的灰云。我担心记挂我爹，不是我善良，应该是我长大的标志。半夜，云层挤干最后一滴水分，窗上有一片淡白色的月影，屋檐上的水滴抑扬顿挫的跌落，声音旷远，像轻微的木鱼声，所有宁折不弯的轰轰烈烈都归于沉寂。我瞪大眼睛，好像终于有了一次难能可贵的失眠。“老丁，你知道我担心你吗？你可不能穿着褂子在雨里淋浴。”我多年以后一脸贼兮兮的笑容对戒烟成功的老丁说。“你爹印堂还没发黑到那种地步，雨追不上我的！”老丁挑起眉毛。有几根眉毛好像不是一般的长，老丁已经不再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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