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欠你一场烟火（九十六）

欠你一场烟火（九十六）
我爹和李墨兰感谢老队长，那老头很成功的把村庄历史上的第一场百家宴办成了我爹和李墨兰的结婚宴。李墨兰伤心，那是她的善良。
但那老头儿要入土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遥想当年生产队的大院子夜半挑灯看戏，那老头可没少拽我的衣领和耳朵，至少三次以上把我塞进木门虚掩的圆形仓库，害得我颜面扫地。我听说南面土岗盛产一种形如韭菜叫做“死孩头发”的剧毒之物，愣是摘拔两小捆投进老队长家的猪圈，想让那两头体格圆壮的肥猪提前转世投胎，可那两头巨无霸仍然八字够硬无忧无虑的活到年尾。传说还真不准确可靠，我很庆幸！
“老丁呢？”我问李墨兰。
这么多年，我总把我爹称作“老丁”，李墨兰已经对这种称呼司空见惯，从来没觉得我对我爹有一种辈分上的亵渎。
“你爹去城里买狗鱼，老队长想在临走前再吃一次生鱼片。”李墨兰说。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强到寸草不生的人，可李墨兰的一句话突然戳中了我的鼻子和眼眶，我能感觉到自己眼圈发红。人要走，却为等一口生鱼片而苦苦挣扎，生命的尽头怎么会如此荒凉？
太阳从东北转向东南，荒原的野雾散尽，空气愈发透明，我在院子里用独轮车清理墙角的残土，隔壁传来李墨兰的喊我的声音，她让我去接姜纸月的电话。
我抖落衣服上的尘土，快步走向李墨兰的院子，我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以前存留在脑袋里的草稿，现在没有情绪说出口。
姜纸月异常兴奋，在电话那头说个不停，字句之间好像连标点符号的缝隙都没有，完全是嗨到极致的单口相声，我插不上话。
哪有她这么干的？她太好意思了吧！
“你现在是广播时间吗？咱们俩打电话不用互动吗？”我终于逮到机会回了一句。
那丫头就嘿嘿的笑，然后问我想考哪所高中，然后又说哪所高中离她家近。
对于城市我几乎是一眼万年，我充满渴望，在我刚入少年的时候，曾经像白日里的猫头鹰一样一头撞进未曾想象过的车水马龙，虽然两年过去，我记忆里还留有那时候的惊慌失措，电影海报、斑马线、红绿灯打破了我对乡村十几年固化生活的认知。姜纸月说她的家附近有什么，我绞尽脑汁却也无从想像，最后，我只能说，你要是不挥舞两只白爪子满操场追撵我，你说哪所学校好我就考哪里。
那丫头又开始发疯般哈哈地笑，哪里还有城市淑女的样子。
“我在城里等你来！”这是姜纸月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耳朵里面就出现了忙音，那丫头又不按套路出牌。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电话在经历十几分钟后草草收场，心里好像也有了突然间的怅然若失，我用针挑开手掌的水泡，想着这个夏天结束后，我会站在城市的哪一个街头呢？
我爹从城里回来，车后面的水槽里有一条半米多长的狗鱼，那东西通体乌黑在水槽里翻滚打花。时间已是将近芒种，村庄周围水影漫漫，渔季将来，狗鱼可遇不可求，老队长不一定有那样的好运气，否则我爹也不可能天尚未亮就开起拖拉机出门。从去到回多半天时间就已经过去，沿途他还要用铁桶承盛装河水给狗鱼降温，他要对得起自己早起后的长途奔袭，即使老队长味蕾死去他也要让那老头儿无憾而走，老队长人生的最后一餐是我爹艳阳下满身满头的汗水。
我爹老丁绝对是个善良的人，李墨兰也如此，他们就应该是一家人。相比之下，我的麻木好像与他们格格不入，我和他们不住在同一个院子，这是我的理由吗？
我爹和李墨兰走出家门，端走半铁盆生鱼片，身影匆匆。
我没去看望老队长，我不想把他那张在我想象中皱纹满面生气将尽的脸带入我以后的人生岁月。手掌上的水泡一个接一个的冒出，又一个接一个的被我挑开，我清理墙角院子残留的砖头灰土，从早晨到日落。
第二天早晨夜色尚未褪尽，老队长收养的儿子跪下来给我爹磕头，这是村里习俗，也是作为儿子的最后孝道。老队长吃掉半碗生鱼片，昨夜走了。微黄的纸钱飘过村旁的土路，飘过一丛丛开放的马莲花 落入荒野，落入河水。村庄的一个时代终结，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六月初。（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2022年5月12日 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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