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欠你一场烟火（九十一）

欠你一场烟火（九十一）
?门前的雪堆逐渐融化，南风吹落房顶干燥的碱土粉末，墙角的第一朵蒲公英终于冒出头来，后园的杨树已经有微微湿润的绿色，往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在村北的河岸寻找带有虫洞的麻子果秸秆，或者修理挂在墙上的成串铁夹，可今年村北的河岸以及南岗坡下的树林再也不会出现我的身影。我在学校虔诚的守候乡中学最后的半年时光，候鸟飞落红砖墙旁杨树的枝头，一声接一声的鸣叫，我在树下仰头观望，初来乍到的春天就跌落在我脸上和眼睛里。
嘎子河水波荡漾，水鸟忙着在两岸的蒲草和苇丛里筑巢。我爹在整个春天慌乱忙碌，几乎把我彻底遗忘，有时候竟然一个月也不来接我。他可真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我没饿到半死不活，我把他周末的突然然到来当成一种意外，在这样的时间里，我的脸上不疼不痒的钻出痘来，嘴唇上的胡子也变得粗壮。而我的那些同学总是在周末去他们乡里的亲戚田里帮忙，夜晚不归。白日里我好像是学校红砖墙之内的孤独游魂，夜晚，我又独自在暗如寂静枯井般的校园里熟睡。多年后，我也很佩服自己的勇气，感谢那时候乡村的民风淳朴，没有人在意我这个躲在破旧木门后面独自安睡的贫困少年人。可在这个迎面而来暑假后，我睡在城里高中的矮平房宿舍里，夜半时分，我打开手电筒趴卧在床铺上看书，竟然有不认识的黑衣人推门而入，我和他平静相望，我不清楚那小子或者说是那贼是否觉得我夜半不睡打乱了他昼伏夜出的职业作息时间，可那小子终究是收回了已经落在宿舍地面的那只脚，毫无表情的退身关门。我继续看我的书，这出乎意料的一面之缘只是让我心跳短暂加速，我很守规矩的选择沉默，没有热血沸腾的弹跳而起，搞到整个宿舍鸡犬不宁。我们都是来自远乡的荒野少年，人潮汹涌的城市让初来乍到的我们心慌尚存，还没悟透这城市的生存之道，哪敢穿个三角小内光起膀子追撵装备精良的流氓。那一晚，还是有人钱物遗失，只不过，那是不发生在我的宿舍，我的那些同宿兄弟，当你们睡成死狗一般的时候我毫无准备的守护了你们的财产，否则，即使你们自认为很隐蔽的三角小内上的藏钱兜拉链也会被撬开，感谢我吧！可女生宿舍却从未发生过偷盗事件，看来城里的流氓盗贼们还有一定的职业操守。这是半年以后远离乡村的暗夜发生的荒谬惊悚之事，而现在，我躺在木板床上睡到人鬼不知。
我爹说，他打算把我住的老房子推倒重盖，在我的感觉里仿佛这是我爹正变相的轰撵着我远离乡村。冰雪已化，春天过半，我爹很守承诺地在我住的老院子里垒满红砖垛，他曾很郑重的对我说，如果我和他一起种田，这将是我娶媳妇的婚房，我当时满脑袋白毛汗，老丁，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还得盖一所豪气冲天的大房子才能混个媳妇？你不觉得这是对我这个十里八村傲娇少年的亵渎？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种田了？你一定是想用盖大房子给我娶媳妇的理由把我赶走，我能猜透你的心思，如果这是你最终的目的，你可真是下血本儿了！不过老丁，你也得说话算话，如果有一天我真领一个丫头回来，你可不能厚着脸皮和我玩儿失忆。当然，她不可能是村南张二叔家的任何一个丫头，当初他生个猴儿子就盲目或者说是火烧火燎地拿自己产量偏多的丫头单方面和我定下婚约简直是荒唐的要命，我爹和李墨兰对那几个柴火妞儿根本就看不上。况且，我的情商仿佛是压在了生产队院子东侧的大粪堆里半死不活，眼睛还远远没发育到看见漂亮姑娘就贼光四射的地步。姜纸月够漂亮吧，我不照样不懂得怜香惜玉，厚起脸皮从她兜里抢银子。
老丁啊，不管你把谁的房子推倒重盖都和我没有任何关联，如果我真想和你种田，就算是你让我睡在后园杨树下的柴草垛里或者在树上筑巢，我也会赖着不走，不用你费尽心思，半年过后，我们都会还彼此一个自由，你不必再每个周末往返于嘎子河岸，接送我这个好像很多余的猴崽儿子，只要你舍得银子就好。这是在这个春天为数不多的回家经历。
我躺在学校宿舍的木板床上，春日的月光毫无温度的斜铺过来，在我脸上短暂的停留，惊艳着我在这夜晚的漫长时光。窗外的杨树叶已经长大到可以在风里摩擦作响，候鸟睡着，围墙角下的野草藏不住昆虫的影子，虽然惊蛰已经过去很久，可春天的夜晚仍然毫无生气可寻。月光半夜散尽，我已经没有了想象的力气。在隔着嘎子河岸的一片遥远水田里，秧苗正在暗夜下努力扎根，我爹黄昏前踩下的最后一只足印水迹已经干透，春日的农活就像是粘挂在他水靴上的泥土，虽然反复冲洗，可又总是反复落满。我爹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他在南坡播种玉米，也要在埋葬老黄牛的沟渠旁引水插秧，更要在这个春天盖好他梦想多年的大房子，在他整个春天的所有勾画里好像根本没有我这个儿子的存在，我也很坦然的不去和玉米水田以及他梦想的大房子争宠。（白城四中三班老葛2022年4月2日夜晚执勤中，凌晨三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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