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徐姓教师被警察压着胳膊走出学校，等待他的是乡村野地中一声枪响，子弹划出去的硝烟味一飘而散，阳光没有一丝抖动，枝头草丛里的候鸟依然忙着赶路南迁，秋日向更深处走去。
我走进田野，那时候正是我成为少年的第二个秋天，我明显感觉我割稻的速度已经和我爹没有了太大的差距，我爹可能意识到我这个曾经驯不服的猴崽子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一个侍弄庄稼的好手，他手底下的那点儿土地好像已经不能让我跑开场子，我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会从乡里的中学毕业，然后就一头栽进乡野土地的怀抱里，去执着地关心种子发芽，等候风云雨雪不定期地在我头顶徘回浸润我的土地，在泥土气息弥漫的田野度过每一个日升日落。在我爹的想象里，我读中学也就是给他留下几年的得闲时间，不用再花费太多的时间和我周旋，而我最终带回来的也只是一堆用来引火的破书烂本。
嘎子河水不分昼夜地流淌，两岸的蒲草夏盛冬枯，河滩埋藏每一年成熟的黑色菱角，我在春种冬藏的过程中毫无规划地长大，等姜纸月再来的时候她遇见的也许就是一个只能和她谈论农田琐事的弦子哥，那样的时光离我还有多远，我无法确定，可是如果真到了那时，村南土岗的老榆树，村北夏日摇曳生姿的野荷花，再也不是多年前想象中的美好。
我挥动镰刀，汗水从我这个乡村少年的汗腺里不知疲倦地流淌，这是我上乡中学以来的第二个秋日假期，我千万次野蛮地挥镰燃烧着存留在肌肉里的油水。田野秋色绵长蔓延，我在天穹之下的金黄稻田里像一只缓慢游动的蝌蚪，从水渠和田埂之间周而返复。我爹把我扔进田里就开起拖拉机前往乡里，他让我计算好时间回去吃午饭，南去的雁群煽动翅膀的声音拂过稻田，影子闪烁而过，镰刀摩擦稻秆韵生出的咔咔声响单调而连续，干燥的灰尘随着稻秆的跌倒微微生烟，我在田野里孤独地收割秋天。
太阳偏向西南，我走进院子，我爹老丁还没回来，李墨兰站在门口等我，腰间的碎花围裙印着几块未干透的水迹，她举手拂去我头发里缠绕的草末之后就递过来用开水烫过的毛巾，看着我吃完午饭就目送我回到东面的屋子里补觉，可我还没做好躺在炕上晕过去的准备，筋骨皮肉的疼痛并没因为我又长大一岁就放过我。前面菜园的杨树已经被我爹伐掉，看不见哗哗作响的摩擦树叶，秋日湛蓝的午后天空从南窗蔓延过来，越过屋顶向北面铺开。西墙上挂着几条夏日驱蚊的青白色艾绳和一把枪管生满红锈的老洋炮，墙壁上的旧报纸一年比一年泛黄，上面的字我已经能够全部读认，多年前姜纸月留在上面的铅笔字只剩几条淡色干枯的痕迹。从前的时光因为艾绳和老洋炮以及旧报纸正孕育而生，好像正要肆无忌惮地扑向我，我闭上眼睛，努力地把刚刚要绘制完成的我爹躲在水渠边的树林里猎打南迁大雁的画面从脑袋里驱离出去，可姜纸月那丫头却晃着两只羊角辫走进本该属于过去的时光。我睡着了吗？我不确定。
李默兰把磨好的镰刀放在窗台，她不忍心叫醒我，可我还是睁开眼睛，我不会去逃避农活而选择装睡，那样老丁一定会很看不起我，吃他的饭也要吃得有尊严。
还有两天农忙假就要结束，我爹很好意思地让我一个人把田里的稻割完，而他却一撒手开起拖拉机白日不归，他就不怕我一把火烧掉他的庄稼吗？老丁，你是故意的吧？你真的打算让我成为像你一样的庄稼人吗？（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2022年1月7日学校值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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