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场烟火（四十六）
策马笑西风—三班老葛
策马笑西风—三班老葛
1年前 · 高中地理一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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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我爹，后面是李墨兰，他们俩挥舞镰刀割稻的“咔咔”声响好像毫无间奏敲击我的耳鼓，我再也没什么理由直起腰身无所事事的摇动镰刀。一上午的时间，蓝天下目光所及的金黄像被剪刀冲剪开一样闪出一条宽阔的裂缝。我坐在饭桌旁，握着筷子的手不断发抖，李墨兰紧盯着我的脸，我很不好意思，我说，娘，你可不能嘲笑我，这是我第一回割稻，这已经不错了。李墨兰放下筷子，摸着我的头说，我不嘲笑我儿子，再过两年你一定把你爹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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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农活对我身体的摧残，在这以前，每逢秋日秋收的夜晚，老丁总是在睡觉前喝上两口老白酒，然后呼噜就打得嗡嗡响，好像窗户都跟着呼噜声微微颤抖，我那时候就睁着眼睛紧盯睡在土炕上的老丁，而且不断嘲笑，就是抡胳膊甩膀子的事，至于弄得睡觉也要发出如此大的抗议声吗？可现在，我开始同情老丁，我在乡野里豪壮生长的十几年，除了给老丁带来不能预知的麻烦，好像从来没有让他感觉到我是他土炕上不可或缺的儿子，除了我之外，谁还能知道他辛劳之后的雷人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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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想昨天夜晚埋在菜园杨树下的烟花是否被人发现，我的脑袋不断地告诫我的眼皮不要做让眼睛睁开的努力和挣扎，躺在炕上眼前就在一瞬间陷入黑暗，我想不起姜纸月，也想不起烟花。若是在从前的夜晚，我会花很大的力气与越深越浓的黑暗抗争，可现在，我猫一般地卷缩在被子里，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和每一条神经都在向我提出抗议，让我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不要随意乱动，一种闷在肉皮下面的疼痛藏在胳膊和腰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疼痛就像火柴被擦燃一般突然爆出来，无法抗拒也不能消除。月光，树影，还有窗外秋夜里所有的事物与我的距离好像变得十分遥远，我的那些好奇心已经遥去无踪，即使在这个时候，隔壁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姜纸月呼喊声，我也会合眼而眠。我再也没有精力在我爹眼前无法无天地晃动，他在农忙假的第一天就已经成功地把我制服，我鬼使神差的好胜逞强彻底湮没于手臂挥刀割稻的反复伸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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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在我的印象里，我爹好像就有一次和我站在同一个战线上，那应该对于来说是在时光很久远的从前，我坐在半山腰的低矮教室里，听我的那个喉结很大的老师给我们讲《小蝌蚪找妈妈》，当他读到小蝌蚪向红鳞鲤鱼打听它妈妈住几号楼几单元时，就问了我一个让我终身难忘的问题：小蝌蚪是否能找到它的妈妈？我回答说：当然找不到，那蝌蚪一定会塞了鲤鱼的牙缝，让鲤鱼一口吞掉。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我的回答无可挑剔，当时那些坐在长条木凳上面，衣袖沾满口水和鼻涕的乡村孩童们也是对我的回答毫无异议，可我的老师却认为我的回答过于荒谬和写实，破坏了童话故事的美感，把他的课带入了歪路或者是死胡同，然后他就让我站在墙角的柴草堆旁把课上完。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爹老丁，那时他正往老洋炮的铁管里装铁砂，准备去猎杀出没于亚麻丛里的老鹞鹰。他看了我一眼就说：哪有那样傻的鱼！简直比看见老鹰不懂逃跑的笨鸡还傻。这是我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因为我站着把课上完而对我打发脾气。我和他之间在更多的时间里都是较劲和对抗。就像这个秋天，我不再是那个在田野里不慌不忙，散游成秋天“小流氓”的村野孩童，他用一个我无可抗拒的理由让我拿起镰刀，走进秋风滚滚的稻田，然后满身筋骨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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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又一次铺满木窗，我一节一节地从土炕上爬起来，上一个早晨我好像猴子一样纵身就能跃上我爹的拖拉机，可现在，这样的动作我再也做不出来，筋骨皮肉里隐藏窜动的疼痛让我丢失掉跳跃的武功。我站在漫野随风涌动的稻浪之中，抬头看见村南土岗上孤独矗立的歪脖老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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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从这个秋天开始，我再也没有空余的时间走到村南土岗的歪脖子榆树下。在这之前的每一个秋天，我总是一纵身就能跃上老榆树的横枝，然后，秋风浩荡而过，满枝的黄叶蝴蝶般纷纷落落。我把这样的秋天说给姜纸月，那丫头就抬头看歪脖榆树的树冠，可那时候秋天还很远，老榆树枝叶森森，翻过土岗的风悠悠而去，留下一片树叶翻转摩擦的沙沙声响，头顶是一蓬夏日的生机，茂盛到无比张扬和夸张。姜纸月没有农忙假，像这种坐在树枝上看火苗般的秋叶纷纷而落，对于像她那样每日早晨弄得口唇都是牙膏白沫子的城里丫头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白城四中三班老葛2021年11月14日 夜晚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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