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场烟火（三十）
恶事———钟锤
在进入乡中学读书的第二年冬天，一整块儿挂满霜雪的砖头从屋檐掉落，伴随着突然划破黑夜的惊叫，我甩开正发光的手电筒蹲坐在地面上，感觉脑袋里所有的空间以及缝隙都被麻木填满，就像是突然扑面而来的猛烈冷风把身体里所有的热量瞬间带走，我本能地用手捂住额头，手指的缝隙里涌出一片粘稠。我挂彩了！在冬夜。我记住了那一年冬季的夜晚。
后来，姜纸月睁大眼睛看我额头上的三角疤痕，微微吹了几口气，这丫头又是什么操作？
我突然大笑：“你是仙姑吗？如果现在我身边再牵条黑狗，你说我像不像长着三角眼的二郎神？”
那些年的冬天，我们在宿舍里烧起铁炉，窗户和门挡不住北风，碎雪挤过木窗的缝隙在夜晚把房门外走廊的地面染白，放在门口的尿桶在早晨已经结冰，这样的冬日里，我和那些离家少年们咬紧牙挤在木板床上努力睡去。虽然只隔着一层棉被，可是却感觉不到彼此的温度。寒冷的冬天毫不留情的拿走我们在夜深人静睡着后脑袋里残存的想象力，一觉醒来，残存在额头上的是一片麻木的冰凉，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我的夜梦曾把我带到了何方，我不清楚，是我的梦太短，还是满屋的冰冷让我失去了做一个情节完整的梦的精力。我不敢失眠，好像食堂的饭菜里的油水只能维持我安稳的睡过去，睁大眼睛胡乱的想象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因为那样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很羞愧的字---饿。每一个夜晚总要有一个人半夜起床向炉膛里添几根木柴，两腿颤抖，飞快的滚回被窝。冷气从木床下面的缝隙透上来，任我们的肾功能再怎么强大，半夜里也还是有人钻出被窝，迷迷糊糊的开门，身体颤抖的在廊里演奏哗哗声响，有时候走廊里会传来“轰”的一声闷响，那是有人把尿桶踢出门去，后面钻出被窝的人不会因为尿桶已经不在而走向门外的厕所，它们在门外走廊的墙壁上毫无保留和羞涩的释放身体内的压力，然后，匆忙的钻回还没凉透的被窝。墙壁上的黄色尿迹一层层叠加着触目惊心，走廊里的尿骚味弥漫整个春天也不能散尽。早晨，顺着一条在雪面上翻滚的痕迹，一只黑色而委屈的桶正卧在操场中间，从门口鱼贯而入的学生们掩着口鼻偷笑。
我们的青春时光因为黑色铁锅里土豆白菜的每日循环而面色泛青，这种别无选择的素食日子在肠胃里空旷回响。候鸟在秋日里飞走，麻雀在夜晚躲入房檐和柴草堆，在我们眼中那些灰色的鸟影已经是垂涎欲滴的可望而不可及。我和那些少年们围坐在夜色深厚的炉火旁，闪烁的烛火晃过胡子已经发芽的年轻脸孔，这样的夜晚最是让人心寂难耐，一本武侠书早已经在人群中完成了旷日持久的轮转，现在只剩下缺头少尾的残缺，太多江湖侠客在炉火里焚成灰土。烧红的铁钩在木门上留下很不规则的撇捺，干燥的烟火味儿窜入鼻孔让人想起烧麻雀的味道。我说：“我想吃肉了！”
我们都想吃肉了。
学校的屋檐前高后矮，年久失修，砖瓦松动，麻雀在夜晚回归。从教室扛一条长板木凳，顺着手电筒的昏黄光芒，我们开始在那些年冬日夜晚的青春时光里穿行，穿行在我们为让舌头和牙齿都兴奋起来的梦想加畅想的风雪星夜。
怎么说呢，在最初的日子里，炉膛里熠熠生辉的木炭把麻雀羽毛迅速融化，再也没有人去用烧红的铁钩在木门上写字，口水在嘴巴里打转是一个让人快乐无比的享受过程，我们“嘿嘿嘿”的在黑暗里笑，然后无比夸张地咽下带有碳灰的麻雀，虽然只是很卑微的一小团，可却足以让人很期待的延长睡前的时光。
我挂彩了，被一块砖头击中，在掏麻雀的冬日夜晚。
那些和我挤一张木床的少年们，背扛着我一路颠簸的敲开已经睡熟的医生房门。据后来他们说，我当时的样子很吓人，面色苍白，呼吸微弱，满脸鲜血…….。我说，滚你们的吧，一块砖头就能让我挂了？当时的故事情节根本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我还保持之相当高度的清醒，谁的脑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挨上一板砖谁不蒙圈，要不你们也试试？
乡里的医生还算有基本的职业道德，经过擦拭消毒一番操作之后，只是在我的额头上贴了三层白纱布，但就这样却搜刮走我们兜里为数不多的银子。我问我的那些同铺兄弟，回去的时候谁还能背我？那帮小子对着我吐了一地口水，说，死沉死沉的，银子都被一板砖拍没了，你叫我们大爷我们都不背。（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2021年9月8日 家中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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