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欠你一场烟火（十七）

欠你一场烟火（十七）
我年轻的爹奋力挥动锹镐，汗水湿透后背，脸上颤抖的肌肉扯动嘴角，可不管他的面庞滴落多少汗水都洗刷不掉他那侵入血管的阴郁。万物苍生中的人与牛因为土地和粮食而千年共生，在久远的乡村岁月，那些染满乡土气息的孩童们坐在厚实的牛背上，吹起柳笛在昏沉的暮霭中走进炊烟飘荡的村口，粗壮厚实的牛鸣声迎来日出送别落日，像我老爹一样在农田里躬身劳作的人们，把牛当做最忠实的伙伴，在农历大年的夜里，他们把一碗饺子倾落进耕牛的食槽，与牛共享丰收和喜悦，人和牛踩着彼此的影子行走在早出晚归的乡村岁月，温润着乡村遥远而又缓慢的时光，他们在田园山水间缓步而行，走出飘渺悠悠的满川细雨如烟，虽然这淡墨渲染般的农耕劳作充满着汗水淋零的艰辛，可到头来仍然是摩擦喉咙的粗茶淡饭。
我年轻的爹用他挥动锹镐时的气喘吁吁磨耗他窝在心里的悲伤，那越来越深的土坑已经没过他的头顶。我的眼睛里除了土坑旁越堆越多的泥土再也看不见他深陷在里面的影子。那年夏末初秋的上午，我只是个站在土坑旁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我无法体会我爹因为一头吃草牲畜的死去而陷入的满怀忧伤，就像他无法体会我每日黄昏之前为寻割青草穿梭于山野之中的那种无可奈何的厌烦。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个善良的人，在黄牛挣扎着走出院门之前的那些无法计算数量的黄昏，我曾无数次的诅咒它早点儿寿终正寝，可它的突然倒地却让我始料未及，家里面从此以后只剩下我和我爹两个活物，我将怎样消磨放学后的黄昏时光？
我爹爬出土坑，满头灰土，他坐在地面不停的大口喘气。我一时手足无措，不敢说话。我是多么渴望知道，我爹一锹一镐挖出的土坑究竟深到什么程度，是否挖出了地下水来？我的好奇之心不合时宜的蓬勃绽放，可我仍然不敢向坑边挪动一步，我不是傻子，在这样一个本该悲伤万分的时刻，我如果因为这种该死的好奇点燃我爹无法宣泄的悲痛无疑是在作死，我的眼睛盯着静卧在土坑边的黄牛，可心思却飘进了土坑，如果我爹知道我此时的心思完全与牛无关，与悲恸的距离更是远如天边，他是否会毫不犹豫一脚把我踹进坑里？
我爹声音嘶哑，他在呼唤我，让我和他把闭上眼睛的牛推进土坑。我双手紧握住牛尾，奋力拖拽，可我却突然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牛尾巴上的毛残缺稀疏，这完全是因为我当年的顽劣，把半连鞭炮挂在牛尾上点燃惹出的祸端。虽然李墨兰用碘酒给牛做过几次消毒，可牛的尾巴附近始终苍蝇嗡嗡不散。我爹的脸上整日阴云密布，他揍我用的扁木条也是整日苍蝇环绕，那是他揍我最狠的一次，扁木条上面有我的血迹，我爹给牛出了一口恶气，他们俩绝对是一伙的。可我家的牛并没有因为我的顽劣而对我恐而远之，它依旧是任由着我牵起缰绳默默的走在我身后。
我爹把一根木棒插入牛的身下，然后奋力抬高，土坑边缘突然倒塌，牛的身体顺着土坑边缘滑落下去。我的手里握满摩擦后的火热和几根牛的尾毛。
我家的黄牛静躺在土坑里，身体僵硬，四周的泥土簌簌落下，牛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被泥土吞噬， 最后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下黑暗之中。
我已经十三岁，我站在地头的引水渠旁，在地下的黑暗里，虫蚁正汇聚而来，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啃尽牛的皮肉，尘归尘，土归土。下一个春天，铁犁剖开化冻的泥土，长长的犁迹从牛上面的土地一划而过，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少年。（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
登录/注册后可查看大图

登录/注册后可查看大图

登录/注册后可查看大图

登录/注册后可查看大图

登录/注册后可查看大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