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欠你一场烟火（十四）

欠你一场烟花（十四）
我背着竹篓，行走在无人的黄昏山野，迎着太阳将要落下的方向，竹篓里面有一把镰刀和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我寻遍家里的角落，除了挂在墙壁上的镰刀再也找不出能让我心跳慢下来物件儿。我爹有一杆用来打山鸟游隼的“老洋炮”，可那玩意儿立在地面足足比我高出一个脑袋，况且，村子里有一个姓赵的叔叔，枪法精准，却因为火药装得太满，老洋炮炸膛蹦飞了他的大拇指，那种触目惊心的鲜血淋漓和疼痛难忍的喊叫让这个中年男人面色苍白。李墨兰满脸汗水，作为村里的大夫，这种血腥的场面她也未曾经历过。那时候我正处幼年，目瞪口呆的躲在门后，刺鼻的血腥味让我惶惶不安，在我的印象里，我爹手里的老洋炮虽然能带回来山野鸟兽，可这玩意儿因为偶尔操作失误所产生的恶劣后果竟然如此触目惊心，我心存恐惧，连触摸一下都要心跳加速，虽然对于房前屋后的各种存在之物我应该是恶贯满盈，可我从来不敢打那杆老洋炮的主意。
夏日的太阳很懒，但也终究会落下，特别当你希望它能再多停留一会儿的时候，那阳光一定会以你能感觉到的速度向天边皱缩。我在离村庄很远的树林里捕捉萤火虫，郁郁葱葱的树影遮蔽黄昏的阳光，萤火虫如浮尘一般不急不缓的飘动，我轻轻挥舞我自己做的捕虫网， 可我心里却是异常的焦躁，如果太阳完全隐去光芒，我想我自己根本无法独自走出这片树林，我发自内心的恐惧黑暗，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在这片树林里，无论怎样时间也走不回我站在家门口准备出发的时候。在这人迹罕至之地，萤火虫也是异常的蠢笨，我在荒树蔓草中来回奔走，萤火虫的亮光把玻璃瓶染成一盏灯笼。
太阳在山的那一头，像一只正要闭合的眼睛。我脚步匆匆，草树间正织网的蜘蛛混乱逃窜，蚊虫紧跟在我后面嗡嗡嘶叫，雾气好像已经完成最初的集结，夜色已经不远，我追着村庄即将沉默在黄昏里的影子跌跌撞撞。
太阳终于隐去光芒，我穿越山岗，“老歪脖子树”在朦胧的暮色里孤独的站在远远的前方，有着一种毫不干脆却触及心底的荒凉，那不是我的去处。
多年后，我站在村口，夏日夜晚弥漫的暮色把我包围，我一遍又一遍的勾勒着多年以前画面：暮色垂天而下，一个模糊瘦小的身影正奋力狂奔，手里有一团朦胧的亮光，远方山岗的一棵老榆树长满静默与孤独，和那个奔跑的模糊身影遥遥相望。在那幅画面里，我正奋力的躲避黑暗，却又向黑暗的更深处跑去，我就像《摆渡人》里的那些想获得重生的人，努力的在恐惧萧索的荒原上去寻找让人心安的简陋木屋。
我跑完遥远树林与村庄的全程，因为恐惧和疲惫双腿颤抖，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已经扩张到最大，身体里的水分不可遏制的涌渗而出，我好像漏水了！我在填满漆黑夜色的院子里呼喊姜纸月。那小丫头因为整个下午我的人影无踪而忧心忡忡，当我像一个汗味儿升腾的水人站在她面前时，姜纸月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把竹篓倒扣在李墨兰家院子里的水泥台上，那竹篓编织得很细密，把玻璃瓶里面的萤火光芒几乎全部掩住。我说话的气息很不均畅，句子断断续续。我告诉姜纸月，我整个下午都在为送给她惊喜而奔走，现在，那个惊喜就在竹篓里面。
姜纸月满脸狐疑，可她相信我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在竹篓被掀开的一瞬间，一团紧缩着的亮光好像突然膨胀炸开，哄撵走环绕在我和姜纸月身边的黑暗，在我们的脸上画出眉眼鼻子，几十只萤火虫散发出的光芒打破夏日夜晚的黑暗，院子里的夜色在这一捧光亮里变得有些透明。萤火虫爬满瓶壁，这在姜纸月的眼里是无法预料和想象的传说，萤火点亮她的眸子，她开始围着水泥台跳跃和欢呼。姜纸月捧着萤火在院子里兴奋的奔跑，夜色纷纷躲开，然后又静默的愈合。
夜色向更深处滑去，玻璃瓶里的萤火开始暗淡。
“弦子哥，萤火虫咋那么快就要死了呢？”姜纸月一脸汗水。
“它们想家了吧？”我开始胡言乱语。
姜纸月回到水泥台前，轻轻地把玻璃瓶放在上面。
“弦子哥，让它们走吧！”
“好！”我说，我送给她的惊喜一定不能变成夜晚的忧伤。
?姜纸月打开瓶盖，恹恹欲睡的暗淡萤火突然明亮起来，像一颗颗从水底升起的气泡，轻轻地飘散出来，在院子里散划出一条条轻盈柔软的轨迹，飘过姜纸月的白色裙角，飘过眼前，飘过围墙，飘过屋顶的夜色。
最后一只萤火消失在墙外的黑暗里，姜纸月仍然望着夜色呆呆发愣，好像魂儿被带走了一般。夜色深沉，露水开始在草叶上凝聚，沙沙作响。
那一夜，我在炕上睡成一滩泥巴。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树梢。阳光刺着我的眼睛，我爬过围墙，李默兰的院子里空无一人。玻璃瓶还在水泥台上，里面有几只死掉的萤火虫。我大声呼喊，可是没有人回应我。
姜纸月在我睡成死狗儿的时候就已经走了，这小丫头可真没义气！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天气异常的好，我每天都要去半山腰的教室里坐一会儿。黑板上姜纸月的那幅粉笔画还在，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擦掉，那时候我已经开学，我再也不能无所顾忌的穿越山野。我紧盯着黑板上的烟花，我突然想到了两个字——梦想。（第一章 遇见 完 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2021年7月14日学校值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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