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欠你一场烟火（十三）

欠你一场烟火（十三）
     我已经坐在教室里很久，下午的阳光从我的背后漫移过去，铺满半个黑板。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再过不久之后李墨兰一定会出现在教室门口喊我回去吃饭，如今的她身体已经微微弯曲，虽然她在很多年前就不再熬夜孵化鸡鸭，可觉睡得依然很轻，发间的白色逐年增多。我不再去问她何时能够接纳我成为她的儿子，因为现在，阻隔在两个院子之间的围墙已经被我爹推倒，我每日都睡在她曾经孵化鸡鸭的土炕上。时间过得很快，好像就在不久之前，我正在前往少年时代的道路上心无旁骛的狂奔，可仿佛眨眼之间我的少年时代就已经遥去无踪。时光流淌到多年以后，那些我爬过的树散布在村庄的角落，在我度过的白昼黑夜里它们执着而静默的生长。村南土坡的“老歪脖子树”却已经在一场狂乱的夜雨里寿终正寝，它的粗壮枝干横倒在土岗上面惨烈得触目惊心，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家乡，我很清楚，除了我之外村子里所有的人并没又因为一棵老树在炸雷下的灰飞烟灭而内心颤动。我曾经站在土岗上，“老歪脖子树”只剩下焦黑的半截木桩。这是那个风雨之夜过后老树留下的唯一残迹，我想象不出在那个雷电狂乱的夜晚，这棵老树是否发出疼痛的哀鸣？上百年的光阴积累的枝繁叶茂顷刻间灰飞烟灭，落下帷幕，我曾用手指触及的喜鹊窝应该在那时骤然散落，窝里的喜鹊惊飞成灰色的影子惶惶而去。风依然在吹，从久远的从前吹到现在，然后无休止的延续下去，带不走的依然是人烟稀疏的静默。天地悠悠，土坡下的河水依然柔软的流淌，如风或者如时光一般永不回头！
      我曾经告诉姜纸月，“老歪脖子树”已经让雨夜的雷劈倒，所有的枝干都在灶膛里化为土灰，电话那头传来遥远的却又近在咫尺的轻轻叹息。
       我坐在教室里，阳光从黑板上一缕一缕的抽离，窗外的夏天正向着黄昏走去，一切如昨，可在这多年以后的教室里再也听不见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多年前，就在这间教室，一个来自遥远城市的小丫头在桌凳上袋鼠一般的跳跃，这屋子里飘满她的影子和故事，那些影子在我眼里，那些故事在我心里。
         姜纸月站在木凳上，手上沾满彩色的粉笔沫，城市和乡村上空的最后一朵烟花盛开在黑板上，她回过头，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她站在阳光里，也就是在她回头的那一瞬，画面在我的人生世界里永远定格，我后来看过许多老电影，这样的画面仿佛成了那个时代的标志。
      现在，黑板前的木桌上摆满各种颜色的粉笔，我曾经拿起它们，想要像姜纸月那样把多年以前的那幅画从心里拿出来，一点一点的从黑板的一角开始粘贴上去，可我所有苍白的努力呈现在黑板上的已经不再是多年以前的心境。姜纸月粉笔下的彩色烟花绽放出来的绚丽好像突然间平复了我年幼时蕴藏在在心底的躁动不安，在她离开村庄后的最初几天，我好像是一个郁郁寡欢的病人，山野、河流以及村南土岗上的“老歪脖子树”，已经完全因为姜纸月画在黑板上的烟花变成呆板的静默，房前屋后的那些活物再也不必因我惨淡心境下的散游而遭受无妄之灾，我爹因为我的突然沉默瞪起犹疑的眼睛。李墨兰问我，是不是挂念姜纸月那个小丫头了？那个小丫头已经说好做她的闺女了，长大后可以让她嫁给你！这都是些什么话？我嘟呐着，如果有一天你成为我娘，那小丫头就是我妹妹，哪有这么干的？
         姜纸月离开村庄的前一个黄昏，我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之前走出村子很远，那里有一片浓密的树林，晴朗的日子里，林下荒草中经常飘着闪亮的萤火虫，这样的地方我从来不敢一个人过来，特别是黄昏或是夜晚，林子里弥漫着一种让人心里发毛的气息。
        就在姜纸月说要离开的前几天，我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当时那小丫头忽闪着眼睫毛一脸的企盼，也就在当时，我感觉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儿，为了一个叫我“弦子哥”的小丫头去以身犯险好像太过冒失。我曾经企盼姜纸月离开前的黄昏或者夜晚的天气一定要糟糕的要命，那样我就不必孤身前往远方的树林，那片树林应该是生长在我心里恐惧的边缘，家里的牛走失我都不敢独自一人去那里寻找，可为了姜纸月那个小丫头自己下的套儿硬着头皮也得生钻，除非天气像我希望的那样糟糕透顶，可天气并没有如我所愿。（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2021年7月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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