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九到十九（十三）

初三下学期的六月，我第一次来到县城，纵横交错的街道彻底破坏了我有限的方向感，我紧跟其他同学的身后去完成一场注定失败的升学考试，而我考试的学校门口因为夏日的暴雨终日泥泞不堪，几百个来自于不同地方的陌生面孔聚拢在门口的水洼周围，又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去随意地参加完人生的最后一场考试.而在其他时间我从不离开住处，怕自己在这城市的深处彻底迷失，有去无回。对于二十年前的前郭县城，我能够想起的只是在住处附近那一座前蹄扬起鬃毛夸张飞扬的奔马雕塑，我曾在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里看过多次，而除此之外，我还能想起的也只是在住处附近的简陋小饭店里一块五毛钱的鸡蛋柿子汤泡白米饭。我的学业与我的米饭一样廉价。
???  中考结束后，我的学生生涯在我的计划里应该已经彻底结束，我从来不对我的考试抱有任何希望，我从来没有对这种希望去努力过。家里的菜园仍然与每年的六月一样翠绿浓密，我种在柴草堆旁的葫芦在我去县城考试的三天里好像突然长大，我至今还能回忆起我蹲坐在柴草堆旁守着那几株叶片宽大的葫芦秧，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菜园里每一棵植物的生长过程。我娘在柴草堆下种过几垅花生，可一根花生苗也没有发出，在六月的某个夜里，那些花生全部被柴草堆里的老鼠偷食干净，这是我对那一年六月最深刻也是最后的残存记忆。 
  我已经十八岁，我站在房顶远望逐渐稀少的草原以及如在我遥远的旧时光里一样缓缓沉没的太阳，在这吹过旷野的风里有多少年的时光一去永不返回，我在时光里像一棵玉米拔节长高，又有多少的光阴被我挥霍而去。我站在房顶，上面还有不知是那一年遗留下来的爆竹炸开后的暗黄色碎屑纸片，而这些碎纸片上是否有我遗留在上面的陈年指纹。我的少年时光已经所剩无几，已经度过为穿一件新衣而去对农历大年翘首等待的年纪，可我一事无成。
隔着后墙外村路的菜园里黄昏逐渐褪色，那对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夫妇沉默地关闭院门，他们唯一的儿子曾经和我一起穿过村子西面的麻籽地，可是他却在他的少年时代刚刚来临时就成为村南土岗上的一杯黄土，在那个刚刚跨入少年门槛的孩子离开的头几年里，大年的夜晚他们院子的被鞭炮声紧紧环绕，红色的爆竹碎屑飘散在院落的墙角，透过窗子的昏黄灯光沉默地越过院墙落入覆满白雪的菜园，大年夜的喜庆和这院落无关，这院落是全村唯一没有爆竹响起的地方。我那叔叔也就是那孩子的老爹，在大年夜的火光照不到的村子北面的河堤上来回走动，黑暗之中已经泪满衣衫。我忘了是在多少年前，我站在屋顶，那孩子从后墙外走过，扬起头和我打招呼。我还能想起他从叶片散乱的树下发现五元钱时的兴奋笑脸，可那少年只是在时光里短暂的绽放后就一逝而去。我平安地走过我少年时代的末尾，一事无成，放马，割草，捆柴，或者从春草发芽到苇花落尽我的影子将会为我的粮食在田野里飘忽奔走，这将是我以后的全部人生，而在后面的日子里我又会有怎样的心境去眺望村北草原上的黄昏被逐渐浓重的夜色吞没？
   七月即将过去，我正在村北的河岸上撒网捕鱼，村书记的女儿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缓缓而过，她微笑着和我打完招呼就一路进入田野的深处，她的白色裙摆在一片翠绿里飘成花朵，摇摇远去。假期一过，她就会进入一所中专学校继续读书，她和我的人生从此不再一样，或者很早就不再一样，我的老爹拿不出钱来让我进入那所天价学校，她正远离田野，而我却深处田野中心，从十八岁过半开始。
葫芦秧已经爬满围墙上的干树枝，花朵挂满八月初的阳光，我和我爹在院墙外晾晒柴草，一辆半旧的卖货四轮车停在附近，那个和我爹年纪相差不多的卖货人喝光了我给他的半瓢井水，他用手擦干嘴边的水迹，问了我爹一个至今都让我脑袋发麻而又始料未及的问题：你这儿子有对象吗？我要把我闺女介绍给他。我和我爹的表情惊讶得如出一辙，一个毫无关联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要通过这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去产生联系又是怎样的惊悚。我十八岁，从没谈过恋爱，除了挥霍掉了光阴一事无成。有人竟能一眼看中我，还要把亲生闺女介绍给我，这世界他妈的疯了！
（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 2021年 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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